熊猫西

無涯星海,點點星光。

【沈马】男人看见野玫瑰

写给羽ls。



见证了羽ls一个半月的心路历程,不得不夸一下羽ls是真的牛。

“沉默和狂欢在开门时泛滥,在关门时终结”这句话在羽ls给我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种精神灵魂上的do的感觉。

羽ls的每一个伏笔真的都刚刚好,恰到好处。

2w➕的长文中,第一次给我一种心灵上砰一下的打击是那段婚纱,是啊,没有戏里面的好看,因为那就算假的,那也是算为他而穿的。

“不敢說絕對只肯說或許”——或许相比较与她的幸福,他更希望看到她成功。

看完羽ls的文,敲下这些字,我脑中突然想起那句“爱情是伟大的”。

是啊,爱情是伟大的。老师的文字很好的印证了这句话,我也认为,老师笔下的沈老师,不仅认为爱情是伟大的,也认为爱情是成全,也在说服自己,爱情里,要成全。

很喜欢羽老师的文中相互呼应的梗。

文中的沈马二人,无疑是拧巴的,我认为也是爱情中的胆小者。其实两人不清楚彼此心中的爱意吗?二人都是清楚的,且沈腾在每个细节中都有在暗暗的表白,可是明面中谁都没有勇敢的跨出那一步。

甚至马老师是更加胆小的那位。

是啊,野玫瑰,他进一步,她退一步。

“ Everybody walks .”

“ Nobody walks .”

个人认为这个已是文章的概括了。

看似二人都在向前走,可在二人关系中却又没有一个人在前进。

玛莎和乔治,悲哀,悲哀,悲哀。

沈腾和马丽,又何尝不是。

羽ls在文章中只字不提爱,爱本身就是无法定义且又虚无缥缈的。

野玫瑰,真的切题。

以及结尾的时空对话,真的太妙了。

就像一开始羽ls和我说的,一种宿命感。

脑子有点昏哈哈哈哈哈,其他的话就等到想到时私下说啦。

以及真的太喜欢羽ls的私货啦!!!!!!疯狂get到真的太开心了。

最后一定要再次夸一句,羽ls太牛b了!!!!!!!!以及一个半月以来宝子辛苦了!!!!

四号病房、4⃣:

*2.7w+   有私设   ooc


   

*铺垫很长 故事很长 耐心观看


   



   



   



   

“我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他们的故事会不会是一部爱情片。”


   



   



   


   



   

    或许相比较与她的幸福,他更希望看到她成功。


   



   



   


   



   

    大学毕业之后马丽就再也不和别人说自己是双鱼座了。


   



   



   

   她给自己编了个假生日,在外社交找工作都说自己是天秤座的。大学刚进校寝室里夜谈的时候聊到星座,睡马丽上铺的室友扇着校门口两块钱买的塑料扇子和对床的女生说双鱼是十二星座里面最傻最好骗的,马丽以前从不关心这些,只是隐约知道一些星座的名称但不知道星座对应的日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星座的,听室友这么一说,她害怕起来自己是那个最好骗的。


   



   



   

    马丽着急忙慌地坐起来敲了敲上铺的床板,问室友双鱼座是什么时候的,室友告诉她日期,她心下一惊,才发现原来自己就是最容易被骗的冤大头,沉默了一会儿室友从上铺床边上吊下半颗脑袋用手里的扇子拍了拍马丽问她,


   



   



   

    “马丽你好像就是双鱼吧,我看开学的时候填表你生日正好是双鱼。”


   



   



   

    “嗯嗯。”


   



   



   

    马丽心不在焉地借着月光把手指放到嘴巴里用牙撕着指尖的死皮连声敷衍到。室友把头缩回去躺下,继续扇着手里的扇子,胳膊扇动扇子的幅度牵连着本就摇摇晃晃不结实的老式木头板床吱呀作响,马丽嫌她有点吵,可又碍于刚进校大家还没熟络到和家乡发小一样睡一张床的地步,索性把脸蒙进被子里,心里盘算着大学是混不过去了,那以后毕业了肯定要给自己找个不容易被骗的星座才好,直到马丽把脸在初秋的被子里蒙出汗,她也没能盘算个清楚。


   



   



   

    再后来室友还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马丽也没再听清楚,她就那样躲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傍晚系里的学长学姐给他们安排了和隔壁编导系的联谊,马丽班上下午最后一节没有课,一个班都被喊去布置场地,在南边教学楼一楼走廊尽头的教室里。倒数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马丽问室友要不要先去吃饭,室友说联谊的地方有的是瓜子花生,到时候一把一把抓着肯定能吃饱。马丽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她拎着书包冲室友笑了笑说你们先去吧,我去食堂吃点肉。


   



   



   

    马丽从食堂边上的小卖部带了三瓶汽水塞进书包里准备等会给室友们,食堂到教学楼的距离不算长,要走过一条两边种满梧桐树的下坡路。她没那么期待联谊,只把它当成一场刚入学每一个新生都要经历的仪式,室友们特地没有午休,吃完饭就坐在寝室的桌子前描眉画眼,马丽从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就没觉得这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浅浅睡了一觉醒了收拾下午上课的书包的时候室友问她怎么不打扮打扮,她说这有啥的,不就是认识认识新同学吗,室友盖上口红盖子一边照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一边笑着说马丽你可真大条,你这样以后可嫁不出去。


   



   



   

    马丽拿起地上的开水瓶,准备往保温杯里倒水,盖着的木头塞着被水蒸气蒸得滚烫,她指尖露出昨晚撕下的死皮后面粉色的嫩肉,碰到木头塞子的时候她被想着室友刚才的话想得发愣,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十指连心得痛,痛得倒水的手一抖,开水便撒的满桌子都是。


   



   



   

    嫁人?现在就想这个是不是还太早了。


   



   



   

    她心不在焉得说着这话,不懂装懂似得傻笑着拿起自己床头的卷纸一点一点擦着桌子上的水,擦到她用掉大半卷的纸。


   



   



   

    有骑着单车的情侣从梧桐树下一路下坡飞驰过马丽的肩膀。她记得高中的时候在班上偷偷传阅过的言情小说,她躲在教室最后一排靠墙角的座位上为了书里男女主角生离死别的凄惨爱情哭懵了脑袋,小说最后男主角的回忆里有他骑着单车经过女主角身旁的时候被风带起来的白色裙角,然后男女主角由此相识相爱,再然后马丽就被数学老师的粉笔砸中,课桌里的盗版小说连带着她的座位一并被收走。


   



   



   

    可马丽不喜欢穿裙子。她看着自行车后座的女孩张开双臂在风里高呼着驰骋的的模样,想着以后会有哪个幸运的男人能让她动一回穿裙子的念头,跟在她身后用双眼描摹她的轮廓,那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十年后的马丽在后台的化妆间里候场的时候和剧场里的人们聊到学生时代的事情,她隐约回想起当时走在梧桐树下的自己,那个时候的她衣柜里已经有很多条好看的裙子,蓝的红的白的什么颜色的都有,它们被北京的风吹起来过无数次,也有无数个男人从她背后走过,可是没有人动情,没有人留恋,马丽每一次按下飞扬的裙摆就像是按下那颗躁动的心。


   



   



   

    教室里有傍晚五点半落日洒下的余晖,穿过窗边错落的课桌椅照着空气里盘旋的尘埃。马丽来的时候场地基本上都布置完了,戴眼镜的高个子学姐喊她把垒在教室后排多余的桌椅再往后挪一挪以便让前面留出更大的空位,她把书包随手丢在教室前门的地上,把包里的三瓶汽水丢给已经收拾完还在喘着气的室友们,掸了掸衣角走到教室最后排去了。马丽的力气很大,她一个人可以搬得动一整张还架着两把椅子的桌子,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句马丽好厉害啊然后全班的人都回过头看她,她背对着同学们搬桌子,听得到他们的声音,有两个同班的男生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活儿,被抢了事做的马丽愣在原地两三秒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说谢谢你们真是麻烦了。


   



   



   

    她看着眼前阳光下的灰尘缓缓落在她的脚尖,班长拿着扫帚从她面前扫过,带起一阵灰色的烟,马丽正顺着那股烟呼吸没来得及躲避,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班长用胳膊夹着扫把双手合十面带愧色和马丽不停说抱歉,马丽从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大咧咧地笑着咳嗽了两声便摆了摆手说没事。


   



   



   

    联谊在六点准时开始。


   



   



   

    说是联谊倒不如说是个小型的迎新晚会,学长学姐们发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然后是一些社团来做表演。马丽一早说过对这些毫无兴趣,于是抓了一把瓜子瘫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她对面坐着个穿素色格子衬衫的男生,梳着三七分的头发,脸型五官都有很明显的钝感,没有棱角,整张脸充斥着幼态感,没什么攻击性,文文弱弱的,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那个男生好像发现马丽在看自己,羞涩地笑了一下然后把头低了下去。


   



   



   

    其实马丽没特意看他。她只是打量着整个教室的时候无意间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罢了,看着他年纪不大的样子,马丽嗑着瓜子在心里暗暗揣测他究竟几岁。


   



   



   

    教室中间是话剧社的学长学姐在表演《威尼斯商人》,马丽依稀记得在中学课本上学过里面的片段,但早已忘了什么内容,出于好奇怔怔地盯着看了一会,心思就飞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她无意想到昨晚睡下后昏沉里做过的梦,似乎有和那教室中央聚集着的人们重合的地方,她同样在一旁远远看着,看着那群人奔走旋转手舞足蹈的模样。但那个梦此刻早已在她的脑海里模糊了,她能想起一些片段但连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索性眨了眨眼磕着手里握着所剩无几的瓜子。


   



   



   

    她听见窗外在闷热夏末里有恃无恐的蝉鸣,有点迷茫,又有点无措。那一晚有早开的银桂散发出的香味,马丽使劲吸了吸鼻子捕捉到一点飘进教室里的味道,用攥着瓜子壳的那只手的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室友,压低了声音惊呼道:“哎哎哎桂花开了你闻到没!”室友也跟着吸了吸鼻子,兴奋地说闻到了闻到了。


   



   



   

    那晚的月亮躲在云后面。


   



   



   

    那场联谊走到最后是个看起来很魁梧的学长抱着把吉他坐在讲台上安静得唱歌。他背着吉他从人群里站起来的时候马丽没忍住笑出了声。老家小城里同龄的人要么学习考学,要么出城打工,没什么人玩音乐,所以在她印象里她从电视上看到那些弹吉他的都是些看起来清秀瘦弱的男人,有些更是弱不禁风似的。


   



   



   

    学长弹唱了首马丽没听过的歌。


   



   



   



   



   

    “多少春秋风雨改”


   

    “多少崎岖不变爱”


   

    “多少唏嘘的你在人海”


   



   



   



   



   

    她听不懂粤语,也不知道那个学长唱的标不标准,只是单纯觉得蛮好听的。她问室友这首歌叫什么,室友说她听过但想不起歌名了。马丽撇了撇嘴,随后抖了抖裤子上粘上的瓜子壳。


   



   



   

    联谊结束的时候马丽没有丝毫留恋,她背起书包拉着一个室友就往寝室的方向走。那个坐在马丽对面穿格子衬衫的男生追上她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马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后往室友身后躲了一下。那个男生拿着从教室黑板上写着“新生联谊”四个大字下用来装饰的纸玫瑰递到马丽面前,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话剧社,还说刚才观察你很久了,只有话剧社的节目你看得最认真。马丽不好意思说刚才自己只是在走神,只得敷衍地笑了笑,室友在一旁不停地怂恿她让她试一试,试一试又不会掉一块肉,她从小就不擅长拒绝别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拒绝的说辞,加上室友的煽风点火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室友替她接过那朵纸玫瑰塞进她怀里,她一时间觉得那朵花烫手无比。


   



   



   

    以往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马丽总是会把脸憋得通红。不过今晚不大一样,今晚没有月亮,校园里昏暗的灯光照不出她的表情。


   



   



   

    那个时候的一切对于马丽来说都是未知的。


   



   



   



   



   


   



   

    沈腾一眼就看出来马丽不是天秤座的。


   



   



   

    即使她一直嘴硬说身份证上的日期是父母为了让她早点上学才改的。


   



   



   

    他当然知道她骗他的,但也没多问,笑了笑抬手拍她肩膀哄小孩儿似的说信你信你。马丽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编出来的生日会在沈腾生日的前一天,难怪那天填表的时候工作人员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她。她一进开心麻花身边的同事都跟沈腾打趣说以后腾哥的生日得提前过了,马丽一开始没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还以为自己新来的都调侃自己,后来才知道,自己瞎编的生日编出大事了。


   



   



   

    那年生日他俩真的就那么一起过了。同事替他们找了家离剧场不远的烤全羊店,马丽没想到自己进公司第一年过生日会有那么大的排场,她自己跟自己说这不都沾沈腾的光。那天马丽吃羊肉吃到吐,她那么喜欢吃肉的人都缓了大半月没碰荤腥。沈腾倒是像模像样给她准备了个礼物,一早进排练室的时候从她身后悄悄塞进她包里,然后揉了揉她脑袋坏笑着跑她前面去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她把那东西从包里掏出来,用个简单的纸袋子装着,看起来不大,马丽用手掂量掂量挺轻的,摸起来方方正正扁扁的。她刚准备把东西从袋子里掏出来,沈腾不知道从哪冒出个头给她使眼色,让她回家再拆,她有点不知所措,拆礼物得手僵在那,瘪了瘪嘴无奈地说哥你至于吗,沈腾听了这话反倒皱起眉头走上前从她手里夺过那个袋子又塞回她包里拉上拉链,假装生气戳了戳她肩膀开玩笑说了句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听话,马丽看出他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正巧有人喊他,他冲马丽眨巴眨巴眼睛说行那我先走了你休息吧,便随着那人的喊声去了。


   



   



   

    晚上吃饭沈腾替她挡了不少酒。一个假生日也收到不少礼物,有些同事从上周就陆续给她送了,但都大大方方的,她也没少在别人面前拆,只有沈腾搞得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也不是没给他准备礼物,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更合适的,她刚进麻花三个月,沈腾怎么说都算是上司,即使是他把自己领进门,平日里也跟她称兄道弟的,但多多少少有些阶层关系在,送礼这件事儿就显得有些尴尬,送花太老土,送烟伤身体,送领带怪暧昧。马丽给自己斟了满杯酒,两个寿星坐一起,她趁一桌子打得热闹的时候用膝盖碰了碰旁边沈腾的腿,小心翼翼举着酒杯生怕洒出来一滴。沈腾有点醉了,眼神带着些涣散,正准备伸手拿酒杯旋即被马丽按下。


   



   



   

    哥,肉麻的话咱就不说了,都在酒里了,马丽按着沈腾的胳膊昂头把酒一饮而尽,都在酒里了。


   



   



   

    一个随口编的假生日,只有沈腾最上心。


   



   



   

    他用涣散的眼神盯着她,盯了一会儿,盯到马丽终于注意到他盯着她,她说哥我给你切块蛋糕吧。


   



   



   

    他点点头,说生日快乐。


   



   



   

    她把蛋糕上插着生日快乐牌子的那一部分切下来递给他,也说生日快乐。


   



   



   

    马丽住的离剧院不算近,从烤全羊店出来她张罗着几个看起来还算清醒的人一起打车,把那些不省人事的都送走以后,她才有功夫替自己打车。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沈腾打电话过来,马丽接起电话沈腾问她礼物拆了吗,她歪过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手忙脚乱地翻着包找零钱。电话那边的声音迷迷瞪瞪的,一听就知道酒喝多了,马丽关上车门说哥我还没到家呢,她只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口齿不清的说着些什么,“北京……”“跑了很久……”她只听清这几个字,然后说我马上就到家了。


   



   



   

    楼道里的灯是坏的,坏了好久了,马丽每次都跟自己说找物业来修来修,每次又因为别的事情耽搁然后渐渐忘掉。她借着月光摸黑上楼梯,看不清却听得到,右耳里是小孩的哭闹,电视的嘈杂,还有妇人们搓麻将的摩擦,左耳听到电话那头沉默的呼吸声,它们混合在马丽的脑子里,伴着她一阶一阶楼梯的脚步,终于迎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马丽瘫倒在沙发上拆那个袋子,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是一张beyond的CD。她想起在剧场后台候场的时候同事之间一起聊天她无意间提起过说自己大学的时候喜欢听beyond。她好像懂了沈腾在电话里那几个字的意思,在零几年还是盗版盛行的年代,正版CD好像显得尤为珍贵,估计他确实没少跑音像店吧。其实马丽现在也不怎么听音乐了,每天忙着排练演出,也没太多机会有闲情逸致听上两首,所以那天在后台她只是说她大学的时候喜欢听。


   



   



   

    电话那头肯定是睡着了,从马丽下车后便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她没有说再见,默默挂了电话抱着CD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她突然觉得可怕。


   



   



   

    沈腾对她的一切好像都了如指掌,她的喜好、作息、生活习惯,她说过的话他好像都记着,甚至连她来月经他好像都记着日子提前在她休息室里备卫生巾。他很像一颗被塞在柜子深处的止痛药,不常用但又必需,有时候小病小痛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把药拿出来放在倒满水的杯子边上的时候,你会忍不住盯着,然后一遍遍告诉自己我病了痛了,我该吃药了。


   



   



   

    马丽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一些没有期待的惊喜出现的时候,总是比她想要得到的更开心。但又有一点不太开心,她说不上来,可能是对比沈腾对自己的了解程度和自己对他的了解落差下的慌乱,她斟酌了很久,决定给他发个短信。


   



   



   

    CD被收在电脑边的书架上。


   



   



   

    生日快乐,晚安。


   



   



   

    犹豫再三,马丽还是删了晚安两个字。


   



   



   



   

    


   



   



   

    第二天开始沈腾好像有意躲着马丽。她好几次想当面道谢,沈腾都以有事为由走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个场记的女同事跑到马丽身边悄悄跟她咬耳朵,问她腾哥是不是在追你啊,她吓得差点筷子都掉地上。她很慌张得否认,说没有的事怎么可能,女同事半信半疑,她只能把碗里的菜不停往对方的碗里夹试图堵住她的嘴。


   



   



   

    “以前给腾哥过生日他嘴上都挑三拣四的,虽然他就落个嘴欠,不过这次给他提前一天过都没听他多说什么,”同事喝了口汤又继续说,“哎丽啊,他是不是送你礼物了,之前我看他把全剧场的人都找了个遍问有没有人家里有亲戚朋友在香港的,好像要是托人带东西,道具那边倒是有人说能带但一时半会回不来内地,那几天看腾哥挺着急的。”


   



   



   

    马丽突然觉得碗里的饭不香了。


   



   



   

    同事吃得快,擦了擦嘴跟马丽说我先走了,马丽点点头,然后怔怔地坐在那。


   



   



   

    马丽喜欢在晚上听广播,每天晚上十二点以后有一个只安静说故事的节目,每晚的DJ都不一样,有男有女,但她最喜欢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沙哑但有质感的女主播。


   



   



   

    “和一个人在一起有很多原因,他令你有优越感、安全感、亲切感,他会照顾你、保护你、倾慕你、重视你,总之有很多原因,不过和一个人在一起,不一定是因为喜欢他。”


   



   



   

    马丽把这句话记在本子上。她的字板板正正,对比沈腾龙飞凤舞的字看起来有些稚嫩,可她就喜欢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她说这样才算认真活过。


   



   



   

    


   



   

    


   

    他们后来排了很多戏,马丽当然不排斥演戏,只是抱怨为什么总和沈腾演两口子,和他对戏对多了褶子都传染到她脸上了。谁都知道沈腾嘴欠,走下舞台还一个劲儿一口一个媳妇儿的喊马丽,媳妇儿对戏了,媳妇儿吃饭了,媳妇儿下班了,马丽刚开始还会怼回去,给他一拳说谁是你媳妇儿,都演完了别还不出戏,后来喊多了她也懒得再怼回去了,任由他喊,然后再装出一副不情愿搭理他的样子。


   



   



   

    宣传新话剧有个电视台的采访要让他俩参加,沈腾接到消息找到在排练厅地上盘腿坐着拿指甲刀修指甲的马丽,说媳妇儿有个电视台采访咱一起去呗。马丽没上过电视,她平常看着的是台下观众的眼睛,从观众的眼睛里看自己的故事,她想象着自己面对冰冷深邃的镜头,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沈腾看出来她有点紧张,安抚她说没事儿,就把摄像机当成观众的眼睛,马丽扣着指甲有点犹豫,沈腾又说实在不愿意也没事儿,他找别人也行。


   



   



   

    马丽拉住他问他是不是也去,他说去啊,要去咱俩肯定一起去。


   



   



   

   采访过程比马丽想象中轻松的多。主持人很会调节气氛,沈腾也总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刚开始多少有点紧张,后来聊开了也不再拘谨。


   



   



   

    主持人问他们认识多久了,沈腾扭头看了马丽一眼说一年多,马丽也扭头看了他一眼补充说嗯对不到两年。


   



   



   

    主持人又问,怎么认识的,在哪认识的,这次马丽抢先回答,是腾哥找上我的,沈腾摸了摸鼻子清清嗓说对,是我主动找她,当时在我们剧里有个女演员临时有事演不了,我正好在一个小剧场话剧舞台上看着马丽了,我还记得她当时演了个包租婆,统共就两句词,“干什么呢?”还有“就知道你又没钱。”,沈腾语气模仿的还挺像那么回事,马丽还不敢对着镜头笑得太夸张,嘴上憋着笑脚在下面疯狂踢他。沈腾歪过身子躲着马丽脚下攻击接着说,我看她那两句词说的挺好的,眼神动作都挺到位就想着这姑娘不错啊有前途,所以结束之后跑后台找她问她能不能来客串一下。


   



   



   

    节目录的很快,走了些必要的流程就要收尾了,主持人说今天聊的这么开心节目结束前再用两种植物形容一下自己的对方吧,就当是给自己和彼此的一个总结。


   



   



   

    马丽说沈腾像仙人掌,自己应该是向日葵,主持人笑着问她为什么呢,她说仙人掌浑身都是刺儿,跟腾哥嘴一样刺儿刺儿的,整天就知道损人,向日葵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而且看起来都挺活泼的。沈腾倒是出奇没接她的话,主持人问说那腾哥呢,腾哥觉得自己像什么植物,他说我同意马丽说的,我确实挺像仙人掌的,他们都说我讲话刺儿刺儿的,沈腾说着说着换了个坐姿,把身体靠向马丽那边。


   



   



   

    我觉得马丽应该是野玫瑰吧,沈腾挠了挠头,表情变成马丽读不懂的模样,我能感觉的到她是带着刺来的,是那种路边拼命野蛮生长在花丛里最高的那一朵,我试探着跟她切磋,我进一步,她退一步,跟马丽互相试探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不过时间久了我偶尔会失手被她的刺扎伤,但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没有任何挑战性。她是很犟的那种,没有枯萎的预兆,没有人拦着她她会一直生长。


   



   



   

    我很欣赏她这种。


   



   



   

    走出电视台的时候天阴了,沈腾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马丽问他刚刚为什么那么说我,沈腾伸手拦了辆车,说要下雨


   

了,野玫瑰不喜欢淋雨。


   



   



   

    “要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很容易,每天换一个都可以,但要找一个你愿意并且能一直相处的人很难,每天都在找,一辈子可能都找不到一个。”


   



   



   

    马丽坐在出租车上想起昨晚电台里的故事。


   



   



   

    可是仙人掌也会开花。


   



   



   



   



   


   



   

    马丽在后台化妆间着急忙慌地卸妆。


   



   



   

    她要赶一个半小时以后飞机回家。一下节目就接到电话,然后就喊助理给她订机票。沈腾猫着腰窝在化妆间的小沙发上打游戏,他不着急卸妆换衣服,晚上还有个庆功宴。他头也不抬地问马丽庆功宴真不来了?马丽扭过头冲他摆了摆手,说赶着回家带孩子呢。


   



   



   

    你家阿姨呢?


   



   



   

    阿姨家里出了点事,跟我请假回老家了,刚刚不给我打电话呢吗。马丽说着又往化妆棉上倒了点卸妆水。


   



   



   

    沈腾低着头皱了皱眉,叹了口自己都没在意的气,嘴巴不由自主地啧了一声,却还是目不转睛得盯着手机屏幕里的游戏画面。


   



   



   

    老公呢?又在外面拍片子?


   



   



   

    没有,马丽干笑了两声,站起来对着镜子又拿纸巾擦了擦卸完妆有些干涩的脸,他带孩子我不放心。


   



   



   

    新电影又破了票房记录,剧组主创一行人连赶着上通告连轴转了小半月,今天是最后一个节目,加上宣发期统共忙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大家都没好好休息。在北京做节目的时候马丽还有时间每晚回去,到了外地只能每晚跟女儿视频,有时候在酒店房间里,有时候在酒局饭桌上,即使是录节目的间隙,也一晚都没落下。沈腾偶尔会出镜,拿过马丽的手机想方设法地哄骗屏幕里的小女孩喊他,可是还不到两岁的女儿也只会对着手机摄像头喊妈妈。


   



   



   

    马丽换上便服跟沈腾打招呼道别,说哥我先走了,沈腾这才从手机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化妆室只亮了一盏马丽刚刚坐着的桌子上化妆镜的灯,沈腾窝着的沙发靠在门边上,马丽转动门把手,沈腾看见她鼻子上有刚刚卸妆没卸干净的眼影亮片在闪,他喊住她,门已经开了一条缝了,沈腾抿了抿嘴,说路上小心,马丽戴上口罩拍了拍他肩膀最后嘱咐他晚上少喝点酒。


   



   



   

    你不在的时候我喝的都不多。


   



   



   

    马丽替他把门带上了。


   



   



   

    沈腾笑着说完又把视线转进手机里,点了点屏幕,可惜这一把他输了。


   



   



   

    马丽丈夫是个年轻人,起码在沈腾看来是个年轻人。做导演的,全世界各地跑,拍一些实验性的短片,也在国际上拿过些奖,不过都是些专业领域的小众奖项,在国内还不被大众所熟知。他们在一场酒会上认识,马丽酒量其实不差,只是大多数时候沈腾都不给她机会喝,年轻人懂一些酒,说了点和酒有关的知识马丽就露出崇拜的表情。男人当然不会拒绝崇拜自己的女人,他有野心,也足够绅士,这些就够了。


   



   



   

    然后的故事不免落俗,无非是普通情侣相爱的那一套,只是年轻人的爱更坦然更热烈,把一个人和爱情并列相融,就当做是生命的全部。女人不会拒绝对自己过分认真却又把一切都做的恰到好处的男人,她有计划,也足够恰当,这些就够了。


   



   



   

    沈腾总劝她想好了再答应,她一开始会很认真和他探讨这个年轻人到底值不值得交往,可是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反过来质问沈腾是不是见不得她好。


   



   



   

    后来沈腾撒手不管了,随她去了。


   



   



   

    他说你觉得好就好。


   



   



   

    马丽很少跟他动气,这一次是觉得他有些越界了。


   



   



   

    


   



   



   

    登机前收到沈腾的消息,提醒她下个月剧本围读。


   



   



   

    她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就把手机关了机。


   



   



   

    沈腾替她接了个剧本,打电话问她意见的时候她推着推车带着孩子在逛公园,她问什么类型的剧本,沈腾说明天送你家里吧你看看。她在花坛边上停下来,蹲下检查孩子的尿布,然后对着电话说谢谢哥啊。


   



   



   

    剧本说的是两个爱情骗子的故事。十几岁就辍学在社会上坑蒙拐骗,稍微大了一点之后学会利用人的感情,骗子的最高境界就是骗感情,从二十出头岁一路骗到中年,终于有一天两个爱情骗子骗到了对方,开始互相切磋周旋,最后在一句句谎言里动情相爱,算是一部爱情喜剧。马丽大致翻了下剧本然后兴奋地嚷嚷着是不是又能演高中生了,沈腾把剧本卷起来卷成一个筒朝着马丽脑袋上轻轻打下去,嘲笑她做梦,年轻的时候找了青年演员演,咱们演老了的。


   



   



   

    那咱以后有没有机会演七老八十的?


   



   



   

    你还嫌时间过得不够快?


   



   



   

    提前感受下咱老了啥样啊。马丽磕着瓜子漫不经心地荡着腿,一页一页得翻着手里的剧本。我跟你说咱老了一定特丑。


   



   



   

    沈腾没接话,沉默着低头看着剧本里的字,密密麻麻的,盯着久了那些方块字都会变得扭曲。他的头顶挂着马丽和丈夫的结婚照,还有相框下一直没撕掉的镶着金色闪粉的红色囍字。丈夫从来不会打扰他们谈工作,只是有了女儿以后被不被打扰就变成了不可控的因素。女儿光着脚跑过来找妈妈,马丽见了一把把她抱到怀里问她袜子去哪儿了,一岁多的小女孩还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会一句一句妈妈的喊,马丽抱着她又翻了两页剧本,然后经不住女儿的哭闹起身去找她的袜子。


   



   



   

    沈腾把给孩子准备好的奶粉从脚下拎到桌子上,在客厅和马丽丈夫道了别便离开了。


   



   



   

    把孩子哄睡着再回到书房,沈腾早就走了,马丽默默地把奶粉收到储藏室里,给他发消息说下次再来家里就不要带东西来了,心意我替孩子领了。沈腾说行,那给孩子存着钱,等她长大了懂事儿了给她包个大的。


   



   



   

    马丽收过沈腾三个红包。


   



   



   

    第一个是她第一次上春晚之后收到的。春晚排练很辛苦,和往日在练习室排练话剧是不一样的,有更紧迫的期限,更高规格的要求,还要有更强大的心理素质。第一次联排的时候马丽对着摄像机脑袋宕机,中间一度卡壳演不下去,沈腾看她状态不对自然而然就把她话接下去了,她忍着情绪演完,下台以后冷着脸一个人先走了。回到家以后她把手机关机躲在被子里流眼泪,眼泪滴在枕头上,蹭上她鬓角的头发,有触碰到她脸上的凉意,然后用被单再擦干净。她不敢哭出声,老房子的隔音并不好。很难得失眠,她花了半夜想了很多事情,关于自己关于未来,虽然她不想因为一次失误就否定自己,但那一晚在舞台上的空白确确实实存在。


   



   



   

    后半夜沈腾来敲她家门。她已经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完了,还是睡不着,披着毯子坐在电脑前追因为春晚而停滞的韩剧。马丽好奇他明明有钥匙干嘛还要敲门,他说怕你睡了。她给沈腾倒了杯水,他瘫坐在她家的沙发上抽闷烟,她继续看韩剧。他们偶尔会这样,待在一间屋子里,心情都好的时候就天南地北地聊,或者玩大富翁,沈腾喜欢抢马丽手里的地,心情都不好的时候谁都不说话,各干各的,走的时候也不打招呼,有时候互相安慰,但谁也说不出太肉麻的话,简单说几句拍拍对方肩膀然后继续沉默。


   



   



   

    有可能是心有灵犀,也有可能只是习惯了一些需要在两个人的共同空间下才能分享的沉默情绪。


   



   



   

    沉默和狂欢在开门时泛滥,在关门时终


   

结。


   



   



   

    它应该有自己独特的归属。在两个人之间。


   



   



   

    春晚正式直播得很顺利,也许一切不安的因素都消磨在了那半夜的沉默里。马丽只觉得从那之后一切开始变得顺利,接过沈腾的台词更得心应手些,再也没有过卡壳和停顿,像开了挂一样。沈腾把红包放在她电脑桌旁就走了,临走前跟她说辛苦了。红包里的钱不多,马丽抽了个空去了趟银行,把钱存进了一张不常用的卡里。


   



   



   

    第二个红包是马丽结婚的时候收到的。婚礼那天沈腾在本来都说好去了,连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还嚷着要做证婚人,结果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工作打断了,要去国外补拍一场很重要的戏,他一时半会还推不掉。出发前在机场不停给马丽发微信语音道歉,说红包让同事婚礼那天带过去,马丽嘲笑他这点小事还要麻烦人家,又不是去一年半载的,回国的时候再给她不就行了。沈腾说你懂什么呀。婚礼当天他隔着将近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在半夜给马丽打视频,他让马丽穿着婚纱站起来转一圈给他看看,她捧着手花站起来,裙子的裙摆很重,她差点没站稳,沈腾让她别转了别转了赶紧坐下吧。她知道他那边很晚了,催着他赶紧休息,他拗不过她倔脾气,说挂了电话就睡,接着又散扯了几句马丽这边要开始走流程准备挂了,临了沈腾说这婚纱没戏里的好看,然后就说睡了,马丽跟他说了声晚安。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件婚纱。严格意义上来说,那都不算是件婚纱,顶多算是件礼服。但那是他们合作过的,仅有一次的离婚礼最近的戏份,是一场订婚宴。沈腾眯着眼从一众华贵的礼服里挑出件纯白的,拎着衣架放在马丽身前比划,然后让马丽拿着说就它了。她说这能好看吗。


   



   



   

    能,我说能就能。


   



   



   

    马丽很少穿白色的衣服,她一直觉得白色穿不好就会显得老气,也不衬肤色。那天换上衣服沈腾一个劲夸她好看,她反问他那她平时就不好看吗,沈腾摸着鼻子说都好看都好看。


   



   



   

    一个星期之后沈腾从国外回来,马丽又单独请他吃了顿饭,丈夫前一天因为工作去外地做指导,那天的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马丽想不起上一次他们俩单独吃饭是什么时候了,自从搬出那个老旧的出租屋以后,他们就很少有机会独处了,在剧团的时候不算,那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不够隐秘。


   



   



   

    二月中旬北京还干冷干冷的,沈腾进了包厢脱下羽绒服搭在椅背上,马丽顺手就把它挂到一旁的衣架上,嘱咐沈腾衣服别这么乱放,容易皱。他随口问起马丽是不是快过生日了,马丽不知道在想什么,夹了口排骨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嗯。随即又想起什么,把骨头吐出来说没有,那是假生日,不过的。沈腾笑了笑,自嘲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


   



   



   

    “马丽,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很好骗。”


   



   



   

    马丽愣了愣,盛汤的手顿了下。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呢。”


   



   



   

    沈腾笑着看她,她问她怀没怀疑过自己骗过她。


   



   



   

    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佯装镇定地说那哪能啊,谁敢怀疑腾哥啊。


   



   



   

    “你一点都不像天秤座。”


   



   



   

    那顿饭的气氛吃的有些怪,但马丽又说不上哪里怪,沈腾问她怀不怀疑他的时候他是懵的,她想不到眼前这个男人会骗她什么,她只当那一段是个插曲,是沈腾自己把话岔开的。她都当一切是他在甩包袱开玩笑。


   



   



   

    第三个红包是在马丽生完女儿之后。


   



   



   

    待产那晚很艰难,马丽整个五脏六腑就像翻江倒海一样。她什么都做不了,手机也拿不稳,只能蜷着身子半躺在病床上。那一晚她觉得时间好漫长,不知道是不是来自下半身的疼痛刺激到她的哪一根回忆神经,她跟丈夫说想听广播。在这个广播逐渐淡出主流媒体的年代,马丽粗略算了算自己也快有七八年没听过了,那个当初记着句子的本子好像也因为搬家留在了那个还略显单纯青涩的年代里。她万万没想到,那个节目还在,也万万没想到,那一晚是那个节目最后的生命。


   



   



   

    广播那头早就不是马丽熟悉的声音了,DJ用陌生的声音读出微信后台的最后一篇投稿。


   



   



   

    几千个夜晚的结局,用一个暗恋的故事结束。


   



   



   

    “我跟她从初中到大学都在一起。初中我俩是同桌,她成绩很好,也有天赋,经常被老师表扬,老师同学都挺喜欢她的。我也喜欢她。但不是那种喜欢,我说不清,只是欣赏她,而且觉得跟她在一起很开心。放学之后我经常去她家写作业,她爸妈回家都很晚,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们能把作业写完,有时候还能去门口的音像店逛一逛。哦对,她喜欢听beyond,我喜欢听达明,我俩经常把早餐钱扣下来攒着买CD,自己听完再给对方听。那个时候有的CD机还带录音,我听完她给的CD有时候会偷偷在后面录两句话,有时候是从故事会上看到的笑话,有时候是从读者里面我觉得挺好的名人名言,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挺好玩的,不过她好像一直没发现,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录进去了。”


   



   



   

    “高中我俩不做同桌了,但也还在一个班,她个子矮些,离我三四排,我上课没事儿就盯着她后脑勺看,她经常换发圈,红的蓝的紫的,一天换一个,我觉得好玩儿,自己上店里给她买了个花儿的,玫瑰花,我觉得特衬她。她收到之后还说我俗,说现在谁还送玫瑰花,都流行送向日葵。高中开始有些男生开始追她了,送情书送零食,我俩放学一起走,她经常跟我讲那些男生的糗事表达她的不满,然后我推着自行车一路上把那些零食全扫光了。她家比我家远点,隔了两条巷子,我经常假装转弯,然后又调头到巷口看她,看着她拐进自家巷子我才放心回去。不知道,反正就是时时刻刻都挺担心她的,生怕她有点小病小痛。”


   



   



   

    “大学我俩又考在一起,不过跟她不是一个专业的,我学编导,她学表演。她从小就一直说想学表演。我看过她排话剧,一有空就去,她演的真好,反正我看呆了。后来她问我要不要也加入他们话剧社,说我可以帮他们写本子,我说好,她邀请我我当然去,我给他们社团写了好多有趣的本子,都说我写得好,老师还喊我去参加比赛,我说那能不能让她演女主角,老师说行,你的本子你随便安排。我跟自己说我的每个本子都要她当女主角,其他人我不放心。后来那个参赛的本子真的拿了奖,拿了一等奖,我俩都高兴坏了,在学校都出名了哈哈。不过从那之后追她的人更多啦,我当然不能决定她和谁交往,但反正不会是我。为什么不是我,我不知道,可能是本能吧,我总觉得她更应该和我的故事作伴。”


   



   



   

    “我是那些故事没错,但那些故事并非完全是我。”


   



   



   

    “毕业很多年了已经,她也结婚啦,我倒是一直单着哈哈,不过也没事,我也不太在意这些,我想我自始至终在意的都是我的故事,和我故事里的她。也许从一开始我们相遇就已经是一个故事的起点了,只是从前的我在故事里,后来慢慢的,我离开,她留下。”


   



   



   

    “感情会过去,但有些人会永远留在你的故事里。”


   



   



   

    “啊差点忘了说,我也是女生。”


   



   



   

    DJ说完故事,调大了背景音乐,随即又调回来。


   



   



   

    “爱情有很多个角度,现实,肢体,思想,还有文字,爱情不是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每一个人都是多角度的,复杂的,爱情也一样,它一样复杂多变,随着人的年龄和经历不断改变着它的容貌。”


   



   



   

    “世界上的故事有很多,但故事里的爱人只有你心里的那一个。”


   



   



   

    节目的结尾,是投稿的那个人点了一首《我们万岁》。


   



   



   

    “常为碎事而庆祝


   

     怀念幼稚时犯的错


   

     真想与你重游那快乐故地


   

     情人游天地  日月换行李


   

     如果失忆  我渴望再多一次认识你


   

     与你说些无聊事挽手几千里


   

     证明可不舍不弃


   

     吻停不知几多岁的你”


   



   



   

    马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了。疼到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出院那天沈腾来看她。丈夫去办出院手续了,马丽抱着女儿在病房里来回走动。他一推门就说这儿环境不错啊,马丽见他来了,把女儿慢慢放进推车里,手忙脚乱要给他倒水,要出院了,很多东西都被收起来了,沈腾扶过她说别忙了你现在就要多休息,把她扶到床边坐着,然后一个人跑去推车旁边看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女儿躺在粉色的婴儿车里熟睡,把手指放在嘴里,沈腾问她给孩子取名字没,马丽说还没呢,我和她爸从出生前就在想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她像是不好意思般笑了两声,起身走到她身边跟他一起看着推车里的孩子。沈腾跟她道歉,说没及时来看你是知道产妇刚生产完都需要好好休息,怕我来了会打扰到你,马丽用肩膀碰了碰他说就你还跟我客气。他又盯着孩子看了会儿,突然笑着说长得像你啊,马丽叉着腰,说可不嘛,不过都说女儿一般都像爹,无所谓啦,像谁都行,像我更好,她摆了摆手,又低下头看着熟睡的孩子。像谁都行,那像我行不行?沈腾总爱开这种缺德的玩笑,马丽假装生气转过身子打他胳膊,这时候丈夫回来了,拿着出院的单子,看到沈腾还有些惊讶,马丽连忙走到丈夫身边检查单子上的账目信息,然后说腾哥今天来了要不一起吃个饭,沈腾趁他俩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把红包塞进婴儿车的床垫下面,他说不吃了,得回去改本子,更何况马丽还没出月子,很多东西还不能吃,下次吧。马丽走过去推婴儿车,母亲在门口等他们,看到沈腾,母亲拍了拍他说好久不见小沈,要不要中午一起吃饭,马丽拦住母亲,说人家要忙工作别耽误人家时间。


   



   



   

    沈腾跟他们一家人道别,马丽问他要不要开车送他,他说不用了自己开车来的。


   



   



   

    他们把从医院带回家的大包小包塞进车子里。丈夫把车开出停车场,按下了广播。


   



   



   

    “情人游天地  日月换行李”


   



   



   

    沈腾的车跟在他们后面。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戴上墨镜,然后伸手去够音响的按钮。


   



   



   

    “如果失忆  我渴望再多一次认识你”


   



   



   

    我渴望再多一次认识你。


   



   



   



   



   


   



   

    沈腾从二十岁单身到四十岁。


   



   



   

    大学时候有个顶漂亮的女朋友,毕业了一个要回老家一个要留北京,意见不和就分道扬镳了,三年后同学聚会上才知道女友当时不只是要回老家,主要是准备跟人跑了。沈腾不怪她,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那时候挺窝囊,留不住人,也留不住梦想,别人有权利去追求比他更好的。


   



   



   

    后来马丽也没少帮他张罗,帮他联系自己还留在北京的大学同学,见过两三个便就此打住,说没意思,还不如写剧本,马丽恨铁不成钢,伸着手指直戳他脑门,说就知道你懒,没出息。


   



   



   

    他又不在乎。三十岁之前还有人替他观望着,过了三十岁大家好像都对他不上心了,只希望他一个人能把自己照顾好起码不饿死就是万幸。


   



   



   

    只有母亲还在急。马丽刚进麻花那几年,沈腾母亲每年还会来看看他,她看儿子总跟马丽对戏,一个人悄悄跑后台找到马丽问她是不是跟她儿子在处对象,马丽被问得脸通红,拉着沈腾母亲的手说没有没有阿姨你误会了,我跟沈导就是上下级的关系,他看不上我的,还经常骂我呢,沈腾见母亲不见了一路找到后台,看到母亲跟马丽婆媳俩似的手拉手赶紧冲上去给她俩分开,母亲见着他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得骂,骂他一人高马大的大男人怎么能骂人小姑娘,马丽也给沈腾使眼色,示意他赶紧给他母亲带走她演不下去了。


   



   



   

    后来母亲不常来了,年纪大了跑不动了,沈腾出于孝心说要给母亲接来北京住,母亲说算了算了,还是家里住着舒服,街坊邻居都是熟人,下楼买菜的时候还有人能唠唠嗑,去了北京谁也不认识谁,没人说话憋得慌。


   



   



   

    人不常来了,电话倒是经常光顾,时不时提一嘴马丽的,有时候旁敲侧击得问有没有给人小姑娘新排什么角色,有没有请人家吃饭,有没有送人回家,沈腾听烦了,对着电话抱怨怎么感觉您比我还会谈恋爱呢?母亲听了这话像是抓着了儿子的把柄,连忙在电话那头问他真在谈啊,他说没有您想多了,母亲乘胜追击丝毫不给儿子思考的余地,紧接着问那就是还没追到手,沈腾不想跟母亲再打太极了,说了句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就匆匆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母亲又打来电话,问沈腾知不知道马丽的八字生辰,沈腾说问这干嘛,母亲隔着电话得意洋洋的说我听楼下那个张阿姨说的,张阿姨你记得吧,就以前我跟她一个办公室的,你经常放学不回家到我单位来那个张阿姨就拿饼干给你吃的,我让她给你俩找了个大师算算,我问过了,你俩不用亲自来,给我八字生辰就行,你张阿姨说了,那个大师算的很准的,她女儿跟她女婿就是大师算出来的,人现在孩子都生俩了,你跟人小马抓紧点。


   



   



   

    沈腾皱着眉头挂了电话。


   



   



   

    马丽结婚的时候母亲也看到了新闻,他给沈腾打去电话,没有人接,她想起来前几天儿子给她发微信跟他说要去国外拍几天戏,有事微信联系。


   



   



   

    母亲把新闻截图发给沈腾,问他有没有给人姑娘包红包,有没有请人老公吃饭,有没有给他俩以后的孩子准备东西。因为时差,母亲白天发出去的消息,等到晚上才收到回复,沈腾说都准备好了,母亲正准备休息,看到儿子的微信,又坐起身子点开手机。母亲打字很慢,沈腾就教她怎么用手写,母亲沉浸在房间的黑暗里一笔一划地在手机上写着,写了很久才写完一整句话。


   



   



   

    “今年是小马年,都好事成双啦。”


   



   



   

   沈腾时至今日偶尔都会认真思考,那天带马丽去酒会算不算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如果那天没有喊她当女伴,她就不会认识她现在的丈夫,也不会因为那晚谈好的合作项目而在一年后拿影后。    


   



   



   

    沈腾总跟自己说,人生就是有得必有失。    


   



   

    


   

    或许相比较与她的幸福,他更希望看到她成功。


   



   



   

    马丽拿奖那晚,他也在台下坐着,他入围了,不过最后没能有收获,事后记者采访他问他遗憾吗,他接过记者的话筒说不遗憾不遗憾,对手都很优秀,能拿奖是因为都值得。


   



   



   

    不遗憾,不遗憾,他对着镜头说了两遍不遗憾,一遍说给媒体,一遍说给自己。他看着马丽走上领奖台的背影,她穿着香槟色露背的礼服,踩着高跟凉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他看着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照得她皮肤发亮,她提起裙子迈向领奖台的台阶,接过奖杯从容不迫地转身,带着笑俯下身子开始对着话筒说话。导播给了马丽特写,她画着精致妆容的脸被放大在大屏幕上,其实隔着观众席和舞台的距离,他也看得见她红了的眼睛。他也有想哭的冲动,从几分钟前听到马丽的名字的时候,那一刻在他心里攀爬着生长的野玫瑰终于顶破皮肉筑起的高墙,带着他的血在这一年的初夏里,盛开在所有人的面前。


   



   



   

    马丽举着奖杯,说谢谢全剧组的工作人员,也谢谢我的老搭档沈腾。


   



   



   

    镜头给到沈腾,他使劲眨了眨眼不让自己的眼泪很轻易地流出来,其实真的哭了也不丢人,只是不想让马丽看到他哭。他点点头示意了镜头一下,然后导播又把画面切了回去。


   



   



   

    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在现场的同组人去吃了庆功宴。马丽的酒量一点也不差,只是平日里更多的时候沈腾总替她挡着。这次他不挡了,由着她满桌子喝,喝得嚣张又放肆。吃到一半马丽说她跟男朋友这个月就要去领证了,一桌人都说丽姐这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沈腾本来也想说几句好听话的,可他这人就这德行,好赖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都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端着酒杯跟马丽碰杯,说不会是今天拿了奖才决定领证的吧,原来马老师也没想象中那么负责任啊,他当然没恶意,只是在一众祝福声中有些格格不入,马丽一开始没觉得,碰完杯一口闷了,说才不是呢早就定好了,又吃了两口菜才回过味来,说沈腾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这是马丽第二次说这句话,上一次是马丽刚和男友交往的时候。


   



   



   

    他不是这个意思,她也知道,但还是没忍住动了气,说沈腾今天大家都在这儿呢别扫兴。


   



   



   

    庆功宴后半场他统共没说过几句话。


   



   



   

    沈腾觉得是自己扫了自己的兴。马丽以前总嫌他闷,不是说他不说话嘴巴笨,是觉得他这个人有点怪,心里想的不说,说了的又不愿去做,他时不时在马丽面前欲言又止,她拼命追问,他却又死活不肯说。她语重心长跟他说你知不知道有时候跟你相处特别累,他不想她对自己失望,挽留的话在心里盘算了千百遍,然后脱口而出你要是嫌累那就别跟我处了呗。


   



   



   

    马丽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曾经上网去搜天秤和双鱼的适配性,一个不靠谱的测试网站告诉他天秤和双鱼的适配度是零,他不相信,又换了很多个乱七八糟的网站不厌其烦一遍遍地测,结果适配度都很低。


   



   



   

    可是马丽现在的丈夫也是天秤座的。他悄悄跟马丽打探问她丈夫什么星座,马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你怎么还信起这个了,他随口编了理由搪塞过去,马丽告诉他丈夫是天秤座的。


   



   



   

    自此他确信星座都是骗人的。


   



   



   

    庆功宴结束所有人都喝的晕晕乎乎的。沈腾回到家才发现家里停电了,本来觉得凑合凑合到天亮也就没事了,摸黑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看手机,黑暗里手机的光亮得晃眼,他点开置顶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然后晕晕乎乎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手机震动震醒了,马丽打电话来,他眯着眼划开接听键,马丽在电话那头说刚刚在洗澡,没看到消息,停电了那就上我家来啊,住一晚也没啥。


   



   



   

    沈腾穿好衣服出门打车,夜里车不好打,用叫车软件等了十来分钟才等来一辆接单,还好天不冷,夜里也偶尔吹过几缕热风。


   



   



   

    马丽敷着面膜端着酒杯给他开门,让他把鞋脱了放玄关就行。她没特地招呼他,喝着红酒径直往客厅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面膜的角度,然后拿起遥控器开始一个台一个台得乱按。沈腾自己去厨房倒了杯水,然后在沙发上离马丽两个人距离的位置坐下,他看着她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他刚准备说话却被马丽抢先了,她问他不睡觉吗,她敷着面膜说起话来张不开嘴,一个反问句被问的咬牙切齿般,他喝了口水说不困,然后掏出一盒烟问她能抽吗,她摆了摆手默许了,随即又说了句少抽点,年纪大了注意点身体。她指了指被放在茶几上只剩一半的红酒问他喝酒吗,喝的话我去给你拿杯子,他吸了口烟,把整个身子都瘫在沙发上,感觉得到烟在胸腔里打圈。


   



   



   

    沈腾问她看不看电影,她弯着腰在厨房的橱柜里找杯子,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橱柜的回响,她扯着嗓子说都行,你想看的话你自己调。


   



   



   

    她拿着酒杯回到客厅的时候电影的片头已经开始了。她知道沈腾喜欢看黑白的老电影,很早以前就是,在那个老旧的出租屋里,他有时候会霸占着她的电脑看她看不懂的片子,她抢不过他,一个人拖着脑袋在沙发上发呆,或者拼拼图,又或者被他强制按在他旁边陪他一起看,他很固执,固执像要把她和她的房子都占为己有。这个过程会一直沉默,就像现在这样,马丽有一瞬间感觉他们还在当年的出租屋里,但余光能瞟到的所有东西都告诉她这不是,他们现在有更大的房子,更高级的电视,还有以前根本不会买的高价红酒,但沉默照旧,是十几年如一日的默契。她往干净的被子里倒酒,头也不转地伸手递给他,他也静坐着伸手去拿,他们之间的距离刚好够伸展开两条手臂。


   



   



   

    他们花了两个小时,在马丽成为影后的这一夜里看完了一整部《灵欲春宵》。马丽中途去上了个卫生间,沈腾没有,电影结束之后他说你知道你刚刚错过了这部电影最精华的对白,她问他是什么,他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看着一脸期待的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般,从沙发上起身,说我困了。


   



   



   

    他转过身朝着客房走过去,还不忘让她早点睡。


   



   



   

    马丽收起好奇的表情脸色变得沉重,她拿起遥控器把电影一点一点往后倒,就像在倒带自己这三十几年的人生,一直倒带到她错过的地方。


   



   



   

    玛莎椅在门框上,抽着烟,把对乔治的情话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他犯下无可救药的错误,”


   



   



   

    “因为他爱上我。”


   



   



   

    “……”


   



   



   

    “玛莎和乔治,悲哀,悲哀,悲哀。”


   



   



   

    马丽第一次陪沈腾完完整整看完一部黑白片。


   



   



   

    也不算太完整。


   



   



   

    她关掉电视,拿起两个人喝剩的酒杯走进厨房,水龙头冲出来的强烈水流打在水池里发出沉重的响声,混杂着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她在这样沉寂的夜里微微叹气,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洗刷着手里的酒杯,想用一些双手真实的触感去冲淡掉那些身体里虚幻的痕迹,这很矛盾,酒精麻痹身体,大脑用最后一点理智为自己的思想和身体做分割手术,一半用来填充喜悦,一半用来承载遗憾,她关掉水龙头,用喜悦的那一半身体告诉自己被冲刷掉的痕迹不会再生长,她在今夜应该有新生。


   



   



   

    这一刻马丽是幸福的。她很快就忘记自己把遗憾留给了左边,心脏也在左边。


   



   



   

    沙发上有沈腾落下的烟盒。马丽拿起来放到茶几上和遥控器并排,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掀开烟盒的盖子看了看,抽出一根用两只手夹着放进嘴里。床头柜上有男友之前丢在家里的打火机,她点着火对着嘴里的烟,停下三秒却没有点燃。马丽把烟和打火机扔进垃圾桶里。她突然觉得世界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她好像已经尝阅过百态人生,她想起身去敲沈腾的房门,觉得有些话有必要说清楚。或许三十五岁以后人的要求会越来越少,只力求活在当下最好,她坐在镜子前沉默,在心里一遍遍模拟敲开沈腾房门后的场景,她想听他把话说明白。有多明白她不清楚,但起码要让她听得懂,不要像他这个人一样让她这么多年一丝一毫都看不透。


   



   



   

    其实马丽早就看透了。沈腾是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人,她很早以前说他无趣,那是真的。只是任由马丽看透了他,他识破了也不说。他不说,马丽猜到了些许但没被佐证,便怕自作多情也不愿承认。偶尔大嘴巴的同事说他俩拧巴,确实拧巴,但也谁都不肯认这个名头,就宁愿这么拧巴一辈子。


   



   



   

    拧巴就拧巴,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呢。


   



   



   

    晚上喝了太多酒,即使酒量再好也架不住头晕,本想和助理再检查一下下一周的行程,看了一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已经将近凌晨四点,决定还是不打扰别人休息了。她点开置顶的对话框,却又不知道发些什么。路过沈腾睡觉的房间的时候她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她知道他没睡。


   



   



   

    沈腾躺在床上看手机,马丽拿奖的消息在网络上铺天盖地,他一条一条点进去,又一遍遍看着那段致辞。他突然解脱,解脱一条束缚在手脚的枷锁,他看见她流下的眼泪,滴在枷锁的匙扣上,慢慢把金属溶解。马丽好像在那一瞬间就跳脱出他努力营造出的故事世界,夹杂在他的虚幻和她的真实之间,她亲手锁上他的枷锁,又在今晚亲手为他解开。


   



   



   

    沈腾跟马丽说过,你知不知道我们流着一样的血。他抓着她的手臂,贴在自己的脖颈,她的手臂冰凉,但抓着它的手是滚烫的。马丽问他这是你新加的词吗,他不说话,她把手抽回来,他别过头,说是,


   

但不太好,删了吧。


   



   



   

    她的血好像正在一点一点从他身体里抽离。变得鲜活又具体。即使从一开始他就在期盼这一天,但此时此刻又越发觉得身体的某一处在变得干瘪。


   



   



   

    他心里好像有朵花在褪色。


   



   



   

    打开很久没有用过的小号,他写下一行字。


   



   



   

    “Everybody walks.”


   



   



   

    每个人都在行走。


   



   



   

    他也应该前进。


   



   



   

    点开那条刚刚发出去的微博,他犹豫了下打字的手,在那条微博下又评论到:


   



   



   

    “祝贺你,你所有的愿望在今天都成真了。”


   



   



   

    又过了几秒,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条微博删掉。


   



   



   



   



   



   

    “真实与梦幻,谁能分得清呢。”


   



   



   

    “至少我们得假装会分辨。”


   



   



   

    沈腾回复的很快,看来他对刚刚那部电影应该很熟悉。


   



   



   

    马丽想说晚安,可沈腾又发来一张截图。


   



   



   

    “月底有陈奕迅的演唱会,要去看吗?”


   



   



   

    点开大图,是演唱会的具体时间和售票信息。


   



   



   

    “那天要去领证,算了吧。”


   



   



   

    还是沈腾先说的晚安。


   



   



   

    “晚安。”


   



   



   

    好事成双,好事成双。


   



   



   

    是啊,是谁犯下无可救药的错误,谁能分得清呢。


   



   



   

    算了吧,她成功就好。


   



   



   



   



   


   



   

    沈腾活了三十多岁只看过一场演唱会。


   



   



   

    他对音乐不太感冒,也不喜欢人多的大场子,偶尔剧场团建唱个KTV他都不是迫不得已绝不开口的那个。


   



   



   

    马丽把mp3的耳机塞进沈腾耳朵里的时候他坐在排练室的地上抱着笔记本电脑看《德州巴黎》,他沉浸在金斯基蓝色的眼睛里就快要流泪,马丽用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用另一只手把耳机塞进他的耳朵里,她跪在他身后,她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她问他好听吗,他流出一滴眼泪打湿了她的手。她惊讶地问他你哭了,他甩开她的手说没有,是你自己手上有汗。


   



   



   

    沈腾的手碰到鼠标,屏幕上的画面倒回去一段。


   



   



   

    “Nobody walks.”


   



   



   

    没有人在走路。


   



   



   

    可是马丽塞进耳朵的耳机里却在唱,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他转过头看她。他们用一根耳机线连着,听同一节音符同一段旋律,还有同样频率的心跳。她有一张讨喜的脸,讨喜到沈腾一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得笑。


   



   



   

    有人跟沈腾说过,要证明你中意一个人,其实有很多方法,其中一种是当你看到她的时候,你会从心里笑出来。你自己


   

未必会知道,但是其他人一定看得出来。


   



   



   

    马丽问他怎么老冲自己笑,他很快又笑得更放肆说因为你确实长得好笑。


   

    


   



   

    她盘着腿在他对面大咧咧地坐下,然后自顾自的说陈奕迅的歌真好听。沈腾合上笔记本电脑,按了按耳朵里的耳机,问她你不是喜欢听beyond嘛,马丽撇了撇嘴,切了歌,说沈腾我大学毕业都快八年了。


   



   



   

    排练厅放着一把道具吉他,沈腾把耳机还给马丽,拿来那把吉他抱在怀里左敲敲右按按。他大学追女友的时候学过一点,会弹几个最简单的和弦。马丽拿过他放在地上的电脑却发现有密码,她问他密码是多少,沈腾正在努力回忆当年学过的吉他手势,好像没听到她说话。马丽翻了个白眼把电脑合上,戴上刚刚沈腾丢过来的另一边的耳机。


   



   



   

    他给马丽唱《情人》和《四季歌》,他把吉他弹得乱糟糟的,歌也唱的乱糟糟的,他唱“多少春秋风雨改,多少崎岖不变爱”,唱“四季似歌有冷暖,来又覆去争分秒”。


   



   



   

    “又似风车转到停不了,令你的心在跳。”


   



   



   

    马丽戴着耳机也嫌他吵,跑过去跟他抢吉他,他抓住她手腕说再唱一首,你点歌,我要是会就给你唱。马丽说好,我想听《Katrina》。


   



   



   

    她没想到沈腾真的会唱。


   



   



   

    “Katrina   如一生只有七十岁”


   

    “已快将一半了   恋爱却无期”


   



   



   

    马丽说,那我们先活到七十岁再说吧。


   



   



   

    元旦有陈奕迅的演唱会,下个月开票,马丽立下豪言壮志一定要抢到。人算不如天算,抢票那晚马丽的宽带欠费了,正好卡在倒计时的前二十秒,她上不去网,在出租房里哭天喊地。第二天肿着眼睛去剧场,沈腾笑她怎么哭那么难看,她打他的手说我的快乐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


   



   



   

    沈腾找到在赞助商工作的大学同学,请别人喝酒吃饭,其实很久不联系,事出有因,成年人都心知肚明。朋友问沈腾要几张,他本差点脱口而出说一张,夹了颗花生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说两张。朋友倒是没问他和谁去,摇了摇头说手里倒是还有三张,只是本来准备和老婆一起去的,看来现在只能让老婆一个人去了。沈腾敬了杯酒,说谢谢兄弟。


   



   



   

    门票被当成平安夜礼物送出去了。麻花每年平安夜都互相准备礼物,一起放在剧团一进门的圣诞树下面,然后再各自在纸条上写上名字,折起来放进一个盒子里,中午吃完饭大家聚在一起抽签。沈腾的要来的门票是特地给马丽的,但又不好明着给,一下给两张,怕马丽觉得唐突,又觉得会被人误会。他把自己写的纸条折了三折放进盒子里,然后问马丽准备了什么礼物,马丽盖上笔帽,用笔尾戳了戳沈腾绿色的羽绒服说不告诉你。沈腾问她想不想要我的,我把纸条折了三折,你等会一摸就摸到了。马丽看到早上沈腾从包里拿出扁扁的一个盒子放在圣诞树下面,她把自己的纸条丢进盒子里,拉着沈腾往一边走,说我看到你的盒子了,那么小一个肯定没啥好东西,沈腾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跟她咬耳朵,说不信的话你等会抽到我的就知道了。


   



   



   

    他越是这样,马丽越觉得那盒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抽到的人就是下一个去抽签的,有人抽到了马丽的礼物,是她亲手织的围巾,不过还好,沈腾的名字一直没被抽到,他跟马丽说你还有机会。马丽走上前把手伸进盒子里,她摸到那个被折了三折的纸条,心下一惊,发觉沈腾没有骗她,可本来已经攥在手心里了,却又放了回去,然后随手抓了一张。


   



   



   

    摸到那张纸条的时候仿佛有股电流流过马丽的手心,震得她松手。她有点不安,却又祈求安稳。她转过头对上沈腾的眼睛,又很快躲开。


   



   



   

    一个男同事抽到了那两张门票。不过他还给沈腾了,他看了看日期,元旦放假那几天他要跟女朋友去外地旅游,去不了,这么好的票浪费了就不好了。


   



   



   

    马丽拿着抽到的礼物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沈腾拦住她,沉着脸说马丽你干嘛,她被吓了一跳,眨巴着眼说不出话。剧场外面突然开始下雨,马丽转头往窗户外面看,想起自己没带伞,沈腾也跟着转头,叹了口气说我那有伞,我送你回去吧。


   



   



   

    他打着伞,马丽走在他左边,他找到机会把那两张票偷偷塞进马丽的包里,然后伸手拦车送她回家。他把伞留给马丽,说不用还了。


   



   



   

    车窗外的雨很大,夹杂着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出租车里司机没有开暖气,他把手塞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取暖,他捏紧口袋里的手机,他突然发觉这一个落雨的平安夜他打了太多的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赌。赌马丽会不会给他准备礼物,赌他的演唱会门票会不会送出去,赌马丽会不会拿他的纸条,赌他在今天会不会收到一场邀约。


   



   



   

    有一种熟悉的紧张感从他的身体里爬出来,爬到他的脸上,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被冻到没有血色的脸,觉得有些落寞,又好笑。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感觉身体里有两只蝴蝶在冲撞,飞不出身躯的密闭空间,最后双双撞在滴血跳动的心脏上,飘飘然落下。一只花的,一只没有颜色,落下的时候让他的心脏发痒。


   



   



   

    痒得他有一秒退缩。


   



   



   

    空气里阴沉的雨从白色变成黑色,他终于接到马丽的电话。


   



   



   

    电话里先是沉默的。他们通过那小小的电话听筒交换呼吸,好像可以在电话里听到彼此扑通的心跳声。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沈腾再回想起那通电话的时候他仿佛丧失了所有表达和描述的能力,他脑子里有一百种可能,在那短短几秒内全部上演一番,努力保持镇定但还是情不自禁捏住手里的水杯,捏到手掌在落雨的十二月出汗。


   



   



   

    马丽问他票是你塞进我包里的吧,他抓了抓头说是,喝了口水,慢悠悠调侃她说请你和你男朋友去看的,马丽在电话里笑,沈腾也跟着她笑,她说沈腾你别闹,他站起来走到阳台靠在窗边说好不闹了。马丽跟他说谢谢,他说你跟我客气什么,就当送你的新年礼物,他让她去窗边抬头看月亮,马丽笑他傻,下雨哪里来的月亮,他用很轻的声音告诉她因为月亮被云挡住了,她没听清,说沈腾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嗓子不舒服。


   



   



   

    “两张票啊,那你要不要来?”


   



   



   

    “也行。”


   



   



   

    “你没兴趣别勉强啊,别到时候不喜欢又闹脾气赖我头上。”


   



   



   

    “哪敢啊我的祖宗。”


   



   



   

    马丽笑得欢快,她总是这样,有时候沈腾会羡慕她笑得放肆,羡慕她没心没肺,可能人都对自己把握不住的东西更加重视,他把所有目光都放在她身上,是因为她所展露出的,有很多他向往的东西,因为抓不住,所以更想要得到。


   



   



   

    她挂电话前说平安夜快乐。


   



   



   

    他挂电话前也说平安夜快乐。


   



   



   

    她想着今天是平安夜。


   



   



   

    他想着要她快乐。


   



   



   



   

    


   



   



   

    体育场门口人很多,加上小商小贩们,出租车司机在路口就把沈腾赶下车了。马丽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看到他下车便站起来冲他招手,他皱着眉朝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冲她抱怨怎么人这么多。


   



   



   

    马丽穿着件米色的大衣,系了条黑白条纹的围巾,还戴了顶平常没见她戴过的白色毛线帽,手舞足蹈得像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那是新年的第一天,马丽拍了拍大衣在沈腾面前转了一圈说新年要穿新衣服,她还画了一个小时的妆,转头问他好不好看,他很不耐烦地说好看好看,说姑奶奶这人太多了能不能先进去,她本来拉着他手腕,把脸埋进围巾里告诉他这儿人多你跟紧点别走丢了,看他不耐烦的语气她白了他一眼,一把甩开他自顾自挤进人群里往前走。


   



   



   

    她坐公车来的,车上很多像她一样来看演唱会的女孩,她们有些成群结队,有些成双成对,马丽坐在最后排,把整辆车上上下下形形色色的人看了个遍。她透过起雾的车窗看到街上还没来得及撤下的圣诞树和铃铛彩灯,还有公车到站时开门关门传进车厢里隐隐约约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伸手擦了擦玻璃上的雾,对着窗户模糊的反光掏出包里的唇膏又轻轻涂了一遍,然后掏出手机给沈腾发短信,告诉他自己下站就下。


   



   



   

    马丽在人群里跑的飞快,然后躲在检票口一旁的易拉宝后面等着沈腾来找她的时候从她身后吓他一跳,平常都是沈腾捉弄她,她今天决定复仇。沈腾给她打电话,她故意不接,他又发短信,说我没票就进不去,在检票口站好等我。马丽看不见自己在笑,她咧着嘴把手机盖上从易拉宝后面探出个脑袋到处看。沈腾今天换了件黑色的外套,挤在乌压压的人群里一点也不显眼,可马丽还是一眼就看到他了,沈腾也在往她这边走,她把脑袋缩回去等着他过来,她在心里数着秒,还没数到第十下她身后的易拉宝被拉走,沈腾站在她身后,戳她脑袋嫌弃她一把年纪还要学小孩玩捉迷藏。


   



   



   

    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他转过身背着手头也不回得往检票口走,他说因为你今天和平常不一样。马丽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迈开步子追上他,很自然的挽住他胳膊。没人觉得奇怪,因为平时也这么挽着,一开始是因为对戏有需要,后来习惯了两个人一贴上就自然而然挽着了,就像有阵子沈腾总喜欢喊马丽媳妇儿一样,说顺嘴了,就这么喊了,也没人觉得不对,反正他俩总跟连体婴似的,同事们是这么说的。


   



   



   

    他们坐在内场并不靠前的地方,大概在舞台的左后方。坐下来的时候离开场还有不到半小时,他又看着她傻笑,她没好气地问他笑什么,他说笑你丑,她拿起手上发光的荧光棒打在他腿上。他问她有没有许新年愿望,她理了理围巾说有啊,他试探性地问她是什么,她想了想,告诉他许了家人身体健康的愿,他低头笑了笑,问她那你自己呢,她吸了吸鼻子,转头看他不怀好意的笑,又掐了把他大腿说干嘛告诉你。


   



   



   

    马丽低着头玩手机上的贪吃蛇,然后突然告诉沈腾,说我许的愿望是希望今年可以结婚。


   



   



   

    那个年代的环境下女人在一定的年纪都会有恨嫁的念头,马丽也是,即使她很清楚明白,相爱的两个人是不会平淡过一生的,但是和不爱的人在一起,人又会是孤独的。就算结婚和爱情不能相提并论,但它们永远都是矛盾的,矛盾到所有故事的主角都不愿再自己拿定主意。


   



   



   

    沈腾笑她现在连男朋友都没有就想结婚,马丽把玩着手里的荧光棒,把那个开关按钮按来按去,光打在她脸上一闪一闪的,她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既然都没有人着急,那我也不着急。


   



   



   

    他从口袋里掏出相机,对着马丽拍了一张,她听见快门声抬起头,一把把相机夺过来说你瞎拍什么,然后捣鼓着相机上的按钮把刚刚那张偷拍下的照片删掉。


   



   



   

    她问他许了什么新年愿望,他把手插在口袋里,伸直了腿然后摇摇头,把脸别过去。马丽伸手把他脸又别回来,看着他眼睛她说你必须说,我都说了。


   



   



   

    演唱会在这个时候开场,开场音乐和现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马丽看见沈腾说了


   

些什么,但她根本听不见。


   



   



   

    她很快沉浸在演唱会的气氛里,跟着所有人欢呼尖叫,把嗓子喊破,一首接一首地跟着唱。沈腾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只是很安静的在她旁边坐着,把手插在口袋里,任由舞台的灯光扫射在他眼前,他听得见马丽把歌唱的声嘶力竭,跟着旁边的观众一起跑调,他没忍住偷偷笑她,马丽应该是看不见的,但好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突然扭头看他,他放下嘴角立马装成很严肃的样子,她眯着眼又半信半疑地把头扭回舞台的方向。


   



   



   

    演唱会快结束的时候突然下雪了,在北京下雪并不是件稀奇的事,只是赶上好日子了,那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有意义。马丽拍了拍沈腾说下雪了下雪了,他把衣服拉链拉到最顶,把半张脸埋进衣服里说看到了,马丽拉着他许愿,他埋怨道怎么这也要许愿,她嫌弃他没有情趣,不懂浪漫,然后真的双手合十闭上眼很认真地许愿。有雪花落在她肩头,融化在米色的大衣上,水渍印在上面变成深色的点点,沈腾抬头看看了,看到在体育场四周的大灯下飞扬的雪花,随着场内的歌声和观众“下雪了”的惊呼中有节奏地起舞,他又低下头看她,她好像许了个很长的愿,一直不愿睁眼,他伸手替她拍了拍肩上的水渍,她扭了下身子躲了过去,闭着眼说沈腾你别捣乱。


   



   



   

    他又拿出相机,对着低下头双手合十的马丽拍照,这一次她没听见快门声,快门声被淹没在现场的歌声里。


   



   



   

    “闭起双眼我最挂念谁”


   

    “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舞台上的歌这样大声唱着。


   



   



   

    “爱若为了永不失去”


   

    “谁勉强娱乐过谁”


   



   



   

    沈腾睁着眼许愿。许愿不是一定要闭眼,闭眼是怕别人看到你的愿望,他睁着眼是因为他许下愿望的人正闭着眼,她眼前漆黑,看不到他的愿望。


   



   



   

    演唱会结束体育场门口打车的队伍排得拐了又拐,沈腾说往前走点吧,走到人少的地方好打车。路边排满了推车卖小吃的商贩,马丽拉着他说想吃关东煮,他说不吃,扯了扯拉着他的手说回家了,马丽站在那不肯走,冲沈腾喊你不吃那我吃等会闻着香了可别抢我的。沈腾走出去老远了,马丽抱着装食物的塑料盒子一路小跑追上他,她用竹签叉了块豆腐果递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真不吃,他看了眼眼前的豆腐果,确实香,两个多小时的演唱会虽然坐着没动,但无奈天气冷消耗快,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饿。可他还是推开马丽的手,假装自己一点也不饿,他说你吃吧你吃吧,把你吃胖死,马丽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低头吃了块丸子笑着说我胖死你也嫌弃不到我,他倒是觉得可爱,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不嫌弃你,她把嘴塞得满满的,口齿不清得跟他打哈哈,她说我就是知道,反正你舍不得。


   



   



   

    马丽把吃完剩下的塑料盒扔进垃圾桶,然后跳上路边花坛的台阶,像走独木桥一样张开双臂。路边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她走的一扭一扭的,沈腾在台阶下伸着手,让她走慢点小心看路,随时准备接住站不稳而掉下来的她。


   



   



   

    马丽又问他刚刚下雪的时候许愿了吗,他许了,但他偏要说没有。她摇摇晃晃地走在台阶上,皱了皱鼻子说你真不适合恋爱,没有人会喜欢你这样冷漠的人。


   



   



   

    他牵住她张开的手问她那你许了什么愿。


   



   



   

    她握住他的手很容易就保持住了平衡,她慢悠悠地说想结婚啊,虽然也不是必须的。她突然停下,站在台阶上转过身面对着他。


   



   



   

    “可是沈腾,我今年三十岁了,哦不对,过完新年我就三十一了,我的人生需要被改变。”


   



   



   

    其实能改变人生的不一定是结婚,这一点马丽很清楚,她所有的愿望凝聚在改变这两个字上,但所有的事情都不会一蹴而就,只有慢慢来,不停尝试才会有好结果。她想要的是改变,结婚两个字只是改变的幌子,她不知道自己的暗示够不够明显,但她一定知道沈腾就算冷漠无趣不懂浪漫,但脑子一定清醒。


   



   



   

    说完马丽又独自转过身往前走,沈腾没有再牵着她,她走出去两步没有站稳,便从台阶上跳了下来。她突然把步子迈得飞快,走到离沈腾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然后转过身,她的头顶有盏路灯,灯光直射下来散落在她周围,沈腾也停下脚步,他站在两盏路灯的中间,那里只有隐约的光线可以可以让马丽看得到他的身形。


   



   



   

    马丽问他刚刚真的没许愿吗。


   



   



   

    他点头,又摇头。


   



   



   

    马丽好像还想问什么,但这时候路边有辆空车,她眼疾手快招手拦下,冲着沈腾喊我先走了,晚安。


   



   



   



   



   



   



   

    “开心与否不是看你有没有计划,是看你和谁在一起。如果和一个适合的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一样这么开心。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做,你想做什么我可以陪你,我想做什么你可以陪我,这样不是挺好吗?”


   



   



   

    回到家刚好十二点,沈腾打开广播,节目的开场白这样说道。


   



   



   

    谁都知道沈腾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可你问他今天开心吗,他的回答一定是肯定的。


   



   



   

    也许沈腾自己也想不到很多年以后他在那个人声鼎沸飘着雪的新年伊始一时兴起许下的愿望真的会成真。


   



   



   

    他本不想许愿,可是马丽闭着眼,她闭着眼就看不见他心里的愿望。


   



   



   

    他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对自己说,我们会功成名就的吧。


   



   



   

    沈腾想起自己按下快门的时候脑子里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会的。


   



   



   

    那就祝我们都会功成名就吧。


   



   



   

    一定会的吧。


   



   



   



   



   


   



   

    “有人说,一个人要判断另一个人跟自己有没有发展的可能,关键是首六秒。如果首六秒都没有感觉,之后也很难会有。不过,就算首六秒真的有感觉,也不代表有将来。如果首六秒都下不了决定,第七秒会怎样呢?”


   



   



   

    沈腾用了很多年来记住这段话。


   

    


   



   

    那是一个深夜十二点才会出现的午夜电台。会有人投稿说自己的故事,点自己喜欢的歌,电台的主播男男女女都有每天都不一样,沈腾喜欢一个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有质感的女主播,她的声音里都是故事,配合上她说出来的故事,故事加故事,让她这个人变得神秘。


   



   



   

    沈腾把今天拍下的照片上传到电脑里,选了一张他自己认为最好看的发在私人博客。他有拿着相机到处拍照的爱好,白天在剧场跟同事因为台词的修改问题起了冲突,于是抱上相机就开始在外面拍照闲逛散心。


   



   



   

    路边围墙下的花坛里有株野蛮生长的野玫瑰。它高于周围所有的植物,独立又耀眼。


   



   



   

    那是悠长围墙下唯一的花。


   



   



   

    沈腾把相机对准它,他有一瞬间感觉到那朵花长在他的心里,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生根发芽。他在相机的取景框里凝视着它,它有种倔强的鲜艳,红到不仔细看像是在滴血。


   



   



   

    按下快门的那一秒取景框里闯进一个身影,飞快又模糊,模糊的裙角在五月底的北京被温热的风带起,遮住那朵野玫瑰的一片花瓣。


   



   



   

    他放下相机,眼神跟上那个身影,白色的衬衫和驼色的亚麻半裙,她身上的所有颜色都素得和那朵滴血的野玫瑰形成最鲜明的对比。有种无形的力量驱使他迈开步子,有阳光穿过头顶繁密的树叶照在地上,一个个发光的斑点变成他心里难以走出的迷宫,他很艰难地寻找着出路,但根本没有终点。


   



   



   

    沈腾很快意识到这将会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无声表演。


   



   



   

    他带着相机跟着她走进一家剧院,他看见舞台上那个纤瘦的,眼睛在昏暗的舞美灯光下依旧漆黑明亮的女孩。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得见野心和未来,那一刻他明白到底是什么应该值得他渴望和留恋。


   



   



   

    女孩说自己叫马丽。


   



   



   

    她红着脸嘲笑自己的名字普通,然后乐呵呵地笑,沈腾攥着相机也跟着她笑。


   



   



   



   



   



   

    晚上回到家他把今天拍到的所有照片都上传到电脑上,他一张一张翻着,然后鼠标停留在那张拍得看似好像并不完美的野玫瑰上。它带着照片左侧虚幻又模糊的身影组成了一幅令沈腾最满意的小小宇宙。


   



   



   

    博客里有很多他拍过的照片。


   



   



   

    他今天决定发这一张。


   



   



   

    “愿神明庇佑她。”


   



   



   

    他很少会给照片配文,今天是一时兴起,因为对于这张照片他过分满意。


   



   



   

    发完照片他去洗澡,打开收音机听那档午夜十二点的电台节目。


   



   



   

    “有人说,一个人要判断另一个人跟自己有没有发展的可能,关键是首

评论(1)

热度(365)

  1. 共2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